半岛·综合体育下载郭发仔专栏｜两棵树这不是刻意模仿文学经典里的那两棵枣树，而是因为这两棵黄葛树太不协调了。左边那棵主杆粗壮，长出不到一米多高便着急忙慌地分出好几个岔，七弯八拐，不过依旧是粗胳膊粗腿的，然后迅速开枝散叶，使劲往上长，霸占一天空。相比之下，另一棵树纤弱得多，从根基开始就没有长好，天生的发育不良，细小的主杆试图径直向上，但终究敌不住左边那棵黄葛树的气势，只有往右边斜逸，然后极力地伸出几个同样细小的枝干，勉强长出一片苍苍绿叶来。

　　说实话，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两棵树。站在六楼的窗前，我的视线被这两棵黄葛树胡搅蛮缠地遮挡。树后面是一堵低矮的围墙，围墙将马路和小区隔成了私密和公开的两个世界。时常，马路上会传来吱嘎一声急促的刹车声，旋即是一阵令人惊悚的沉寂。究竟发生了什么，黄葛树知道，我被蒙在鼓里半岛·综合体育下载，憋得难受。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螺蛳粉店，生意好得不行，我曾经跟风似的去吃过一回，螺蛳粉的重口味刚好与我的重胃口不谋而合。但我不经常去，因为绕过这段长长的围墙太费事了。每天饭点一到，螺蛳粉那股特殊的味道就会穿过那条车流滚滚的马路，翻身越过围墙，然后顺着黄葛树爬上来，从茂密的叶片溢出，引得我口水直流。其实，这不关黄葛树的事半岛·综合体育下载，但我经常觉得这是两棵黄葛树惹出的事。

　　黄葛树生长的地方，其实是小区的活动场所，地面铺了塑胶，摆了一张乒乓球台，装了一个脚踏健身器材，放了两排座椅。这些设施安装完毕，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锻炼，把中年人油腻的大肚腩给消下去。但是，一切都因为这黄葛树扫了兴而作罢。器械上、地面上总是落满了黄葛树的枯叶和比花椒稍大的腐朽的树籽，活动之前要弄上好一会儿。我厌烦这两棵黄葛树，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喜欢。天气好的时候，一些老人不知从哪里搬来几张旧桌椅，围在一起打扑克。扑克是旧的，也是拼凑起来的，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看着很扎眼。每个人捉了一手满满当当的牌，过一会儿才抽出来一张，旁人好像也不着急，盯着桌面思忖半晌，仿佛这场牌局里隐含着无数人生的前因后果。我很羡慕他们晚年生活的境界，不急躁，不计较。但是，他们没有分明的时间概念，我午休的时候经常被他们不明所以的笑声吵醒半岛·综合体育下载，但又无可奈何。没有睡眠保障，下午的文字工作就是一团糨糊，于是我经常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这两棵“不明事理”的黄葛树。

　　其实也不是说这两棵黄葛树完全一无是处。春天的时候，这些张牙舞爪整个冬天的枝丫会一点点冒出浅的嫩芽，然后一点点拉长，让人想起乡间老农坐在田埂上卷起一根根喇叭筒烟卷。夏天骤然升温，黄葛树一身丰满的绿，热辣辣的阳光涂在叶片上，瞬间化成一层黏糊糊的膏油，而树下的阴凉里，经常会有一群幼童不知疲倦地嘻哈打闹。秋天第一丝凉风吹过，附近的老樟树迟钝地响了一阵没当回事，黄葛树却积极地丢落第一片半黄半绿的叶子，其他叶子赶时髦般，纷纷挣脱枝丫，一齐落下，地上厚厚的一层是秋的地毯，是节令隆重的仪式感。在这四方围合的巴蜀大地上，冬天怎么来的，很多人都没感觉，因为秋老虎搅得人心烦躁，让人忘了天地玄黄的时序。黄葛树敏锐地感受到了冷不丁从北边流窜过来的萧瑟气，收紧了细腻的肌肤，略微一哆嗦，将所有的黄叶落尽，只留几枝老绿挂在树冠，表示它在寒冷的季节里仍然保持自己的生命本色。很多时候，我都是从这两棵黄葛树的细节上来判断时令交替的。

　　无论如何，都看不出这两棵黄葛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存状态。很多时候，左边那棵黄葛树显得有些霸蛮，总是仗着自己的天生优势争夺空间，前年还只有五楼那么高，今年就超过七楼了。不仅如此，它还将一根粗大的枝条伸向右边的黄葛树，挤得小黄葛树无奈地斜向一边，一肚子委屈。这让我想起我的兄弟。小时候我总是仗着是老大，什么好事都要第一个占着。老爹好不容易从街上买来一斤红枣，一人一半，我守住自己的一半，还贼眼溜溜地盯着老弟的一半，想着各种玩法把老弟的一半哄过来，现在想起来是自己自私过了头。

　　有时候，这两棵黄葛树又亲密得猜不透二者之间的关系。刮大风的时候，左边的黄葛树硬扛着，任凭枝叶胡乱飞舞，也不折腰认输，绝不让半丝歪风刮到旁边的小黄葛树上去。风和日丽的时候，右边的小黄葛树会将柔曼的小枝搭在大黄葛树的大枝条上，枝叶交叠十指相扣，轻轻地摩挲，温柔地撒娇，令人艳羡得有些拿捏不准分寸。

　　这两棵黄葛树比我先来到这个小区，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已经森森然了，我想它们应该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。我也是十八年前从别处移居这座城市的，东挪西挪最终堂而皇之住进了这个小区。曾经在一个风雨大作的下午，我盯着这两棵淋湿了的黄葛树想，我是否就是一棵这样的黄葛树。